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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外头立刻有人推门进来，苏勒抬眼一看，一片明黄。康熙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外，宜妃陪在边上，后面跟着太监和侍卫。苏勒感觉自己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见到康熙了，上次还是在万寿节远远看了一眼。此时的康熙已然开始蓄了胡须，看上去已经不是从前年轻的模样，更见威严了。宜妃站在他边上，纵然比他高了甚多，却丝毫掩盖不了他的存在感。
“女儿给皇阿玛请安，给额娘请安。”苏勒行了礼，站在一边儿。心道，怎么进来之前悄无声息，简直吓死人了。
“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说得好！”康熙伸手拉起苏勒，对边上的太监吩咐：“去把性德传来，”又转向苏勒，道：“朕还第一次知道，四格格竟是性德的知音呢。”
苏勒有些脸红。这个可不是自己的评价，是后世的晚清学者王国维的。穿越之后第一回侵犯他人知识产权，苏勒还是有些抹不开面子。
“怎么不说话了？”康熙将苏勒拉到近前，在棋盘边的圆墩上坐下，问道。
“女儿喜欢容若先生的诗词，神交已久，自以为懂得其中之意，恐怕还算不得知音。”苏勒低着头回答，心里却有些发苦，刚想着不要见不要见，怎么就非在这当紧的时候让康熙听见自己喜欢纳兰容若的话来？果然下意识里，还是害怕觉得遗憾么？
“怎么跑到这儿来下棋，不在自己屋里下？”康熙打量着棋盘，“朕可听宜妃说了，自从胤禟出生，你就天天赖在这儿不走，朕看你是平日太闲，该给你找点儿事儿做，省得每日赖着弟弟，活像个奶娘似的。成何体统？”一边说着，一边看看棋盘走势，两方胶着，黑棋布局沉稳，白棋进攻凌厉，倒是一盘难得的好棋。
康熙早听太黄太后讲过苏勒颖悟绝伦，比之太子也不遑多让。早先听着，总觉得太子自幼被自己养在乾清宫，祖母也没怎么见识过胤礽的功课，苏勒又跟她亲，不免有些言过其实。几个皇子阿哥，哪个不是天资聪颖的？可康熙还真没觉得几个年长的阿哥哪个能跟太子相比的。此时一看棋上盘面，才真觉得这丫头怕是真不简单。胤礽这么大的时候，也才刚开始学棋，可苏勒竟然棋力已经到了如斯境界，恐怕已经和自己棋力相仿了。就是这个和苏勒对弈的宫女，也是棋力不凡。平日跟大臣们下棋，总是温温吞吞，没什么趣味，看了苏勒的棋路，走锐意进取的路子，大开大合，正合他心意，一时竟有些技痒难耐。
“你执白？倒下得不错，可惜要输了，中盘拼杀太狠，一个小姑娘，哪里来的这么大戾气？”康熙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个传说中堪比太子女儿，调侃了一句。
“皇阿玛还真是小看女儿了，”苏勒的语气里透着不服气，“宁楚虽然比我下的好，可这一局却是我赢一目。白棋先手，要是再输可就太丢脸了。”说着将两边的棋子都拿过来，“啪啪啪”黑白交错在棋盘上连续落下几字，几乎一瞬间就将终盘下完了。原本黑棋连在一起的地被白棋截断，竟平白多还了两目。“看，这不是赢了？”
康熙低头一过眼，竟真的是白棋胜，不由得伸手一点苏勒的鼻子，“哪有你这样帮人家下的？不规矩。”不过，苏勒帮宁楚下的棋子，的确落在了最好的地方。如此之快的棋路，仿佛一切早已了然于心。康熙抬眼看看退在一旁的宁楚，见也是个小姑娘，看着还青涩，执黑不利，竟然也能下到这样地步，也是不俗。
“就该这样下啊，官子部分我最擅长，每回都靠着收官追回点儿地盘儿呢。不信皇阿玛问问宁楚呀，她棋下得最好，可官子却比不过我呢。”苏勒的声音带了一点儿放肆，神采飞扬。
康熙目光又转回宁楚身上。十几岁的姑娘，已经初现风姿，乌黑的长发打理得整整齐齐，一身素净的蓝色旗装，普通的宫女子装束，看上去却比旁人多了三分典则俊雅的韵味。这通身的气度，让康熙不由得想起昔年故人。
宁楚见康熙盯着她不说话，苏勒又在一旁使眼色，连忙回话：“回皇上的话，格格算力好，最善官子。过了中盘，一眼即知胜负。”宁楚的声音如林籁泉韵，缓缓道来，让人实在舒心。
康熙的目光只停驻片刻，就恍然回过神来。但这一瞬间的愣怔，还是被宜妃和苏勒收在眼底。宜妃不动声色，苏勒却是暗暗自喜。
“朕今日正好手痒，四格格既然下得不错，可陪朕手谈一盘。”康熙回神之后便再不看宁楚的方向，说着的跟来的小太监已经上前打算收拾棋盘了。
“您不是来看胤禟的么，小家伙可爱极了，皇阿玛不抱一抱？”苏勒并不想在此时和康熙下棋，宜妃还在一边儿杵着，明显人家是把康熙带来看儿子的，苏勒怎么可能这么不上道，当着弟弟的额娘跟弟弟争宠。
康熙眼神示意了一旁跟着的大太监魏珠，魏珠从奶娘手里接过九阿哥，再交到康熙怀里。小小的孩子此时格外安静，好奇地看着的抱着自己的康熙。康熙此时已经开始蓄须了，胤禟又在什么东西都想往嘴里放的阶段，眼看着胤禟伸手就要抓到康熙的胡子，苏勒立刻将一个小牙胶塞到胤禟手里。
“胤禟乖，玩儿这个。”说着还就着胤禟的手晃了晃，玩具立刻发出铃铛的响声。小家伙立刻被这个声音逗笑了，咯咯乐着就把东西往嘴里塞。
康熙和宜妃惊讶地想要制止，苏勒忙解释道：“这个不妨的，是女儿专门找人做的牙胶，是果子、羊奶和肉筋熬出来，倒在模子里做的。这个月份上的孩子都喜欢把东西往嘴里放，这个干净，也是可以咬的。孩子会抓会看了，这些彩色东西，又是能吃的，可比拨浪鼓、布老虎什么的有趣多了。”因为是出生高峰期，所以这些礼物新奇又合宜，不但宫里的小朋友们全套准备，连安王和硕格格家的姑娘，简王侧福晋家的阿哥也都备下了。
“这倒是了，”宜妃自然是放心苏勒的，“臣妾一早知道四格格给弟弟妹妹做玩具花了不少心思，听阿哥奶娘说，足足一大箱子呢。永和宫那边已经送了，还备下了胤俄那边的，等日子到了就送过去。臣妾还不知道，里头竟有这些玄机。也就是这丫头鬼主意多，当年养她的时候，也没给她玩儿什么好的，她倒是心思巧妙，能想出这般点子来。”宜妃语气轻快利落，如玉珠坠盘。
康熙也被勾起了兴趣，一样一样地拿起来让苏勒介绍，苏勒在这上头着实是花了不少工夫的。穿越前知道的周岁之前孩子们爱玩儿的东西，能做的都让造办处拨过来的那个小太监侍弄个齐全，里头还有自己房里的针线，为了做出毛绒玩具的效果，还裁了两块木兰围场秋围之后，康熙赏下来的小羊羔皮。康熙在一旁听多问少，倒是宜妃妙语连珠，还每个都拿起来逗弄胤禟一番。
“你还真有闲心，”康熙看完一流儿的玩具，不禁感叹，“朕看你是安排的功课不够。你弟妹们个个乖觉，偏生你是个满宫乱窜的，阿哥所、宁寿宫、钟萃宫几处，你隔几日便讨扰一回，原先是让你和阿哥一道开蒙，可没叫你给阿哥开蒙。七阿哥、八阿哥还小，用不着你见天儿督着好为人师。朕合该今年年初就下旨直接把你送到南三所进学，也省得你折腾弟弟又折腾造办处，老祖宗不过出宫几个月不在，简直没人管得了你了。”康熙此时已经有些后悔对苏勒的放养状态了，原本按照太皇太后说的，苏勒少有同龄的姐妹，与阿哥们玩儿在一处也没什么不好。可此时一想到这样好一个苗子，平白让她野了两年，每日都钻研些奇技淫巧，再好的天赋也都耽误了。
苏勒低了头还没说话，宜妃却在一边儿鸣不平了，“早早进学有什么好？臣妾看苏勒这样便挺好，早几年总觉得太沉静了，总板着脸，不爱玩闹，不像个孩子。如今有了弟弟，可真活泼多了。她一个格格，学那么多做什么？长大了还能给皇上办差不成？臣妾瞧着我们四格格是顶好的，就算不进学，每日也要读书两三个时辰的。都说伊桑阿的夫人学问大，臣妾看咱们四格格可不输给她，不就是会写诗词么，四格格也是爱看这些的，指不定也会写呢。”
伊桑阿的夫人乌云珠是索额图之女，清朝有名的女诗人，苏勒身在深宫也听过她的才名。宜妃倒是快人快语了，苏勒却有些消受不起。她一个现代人，就算喜欢看古诗词，但是离会写也差得太远了吧。姨妈您这是坑我吧？
“要是这般闹腾能闹腾出学问来，也罢了，就怕好好的底子，被她这般闹腾没了，奇工淫巧，不务正业。”康熙却不是真生气，大手摸摸苏勒的小脑袋，“宜妃说你指不定会填词呢，倒是真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