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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1 /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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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已经算得是许久之前的事情,故而陈一想起来,竟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他陈一千算万算,都没算到自己会因为车刹失灵而出车祸死在登山的路上。

那辆价值不菲的豪车也保不了他的命,当车撞破栏杆从山顶向下坠落,落入深渊时,陈一心想,究竟是谁恨他如此?

从悬崖坠落到谷底的速度很快,只是猛然炸裂开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半晌都喘不过气来。

双腿死死地卡在了前座里。

约摸是断了。青年根本无法动弹。

他不知自己哪里疼,大概哪里都是疼的。

以至于疼痛也被混淆,如同附骨之疽一般深刻,而又无法剥离。

破碎的前挡风玻璃扎进了血肉里,顺着无力的手臂蜿蜒流下。

陈一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手臂,在恍惚间,那玫瑰似的伤痕在他眼前无限放大,愈来愈大,愈来愈大,直至朦胧成怒放的瑰丽花朵。

像是隔着万花筒看到的图案。

古怪又诡谲。

青年闻到了鲜血的味道。

那实在很浓郁。

仿佛他整个浸泡在自己的血汇成的池子里。

这诡异的联想让他没由来地回忆起了自己从前在学校看见的一只被人虐杀的小猫。

它躺在路边,头骨被人用铁锤击碎了,流出白花花的液体,毛绒绒的皮毛被血迹染得斑驳。

很安静,甚至安静得过分了。

乃至于陈一踩到它的时候,只以为那是一张脏兮兮的毯子。

直到他听见了周围的人惊声尖叫。

才迟缓地低下头。

他与那张破碎得不成模样的脸对上了。

孤零零的,仿佛无机质的眼珠冰凉地看着他。

简直如同与死亡对视一样。他那时这样想。

青年一会觉得冷,一会又觉得热。

失血过多让他困倦发冷,疼痛却又让他觉得火热。

最终他还是无可避免的,堕入了深黑的昏暗之中。

然后他又醒了。

作为一个是陈一,又不是陈一的灵体。

他静静地注视着自己从前的身体。

那确实已经和烂泥没什么区别了。

从旁观者来看,这尸体扭曲得程度已经堪称惊叹了。

真是多看几眼都要做噩梦。

陈一心想。

最后救援队找了整整一个月,才在谷底找到了烂的不成样的陈一。

随救援队而来的,还有双眼通红,风尘仆仆,模样十分疲倦的姜兴。

他一看到尸体便沉默了。

陈一还从未看到过这样狼狈的姜兴,他不免觉得有些稀奇,开始围着姜兴仔细打量起来。

“是他。”姜兴这样说,他指了指那已经生了虫的尸体:“他手上是我从前送给他的腕表。”

陈一被证实死亡了。

他先前活得那样轰轰烈烈,没人能想到他居然死得这么轻巧。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盛大的葬礼如期举行了。

那天万里无云,是个百里挑一的好天气。

橘灿灿的阳光照在人的面容上,仿佛镀上了层暖色。

他挨个蹲在那些来宾面前,仔细打量他们。

没人看得见他,就算他贴在对方脸上,他们神色也一样毫无变化。

有的人面孔很熟悉,有的人面孔很陌生。

他们装模作样地挂起一副悲伤的面具,假惺惺挤出几滴眼泪,然后又若无其事地彼此攀谈起来。

他的葬礼俨然成了一次交友会。

这让陈一觉得十分无趣。

最后他蹲在了一个舔棒棒糖的小孩面前,认认真真地开始看起小孩吃棒棒糖起来。

那只棒棒糖是橙黄色的。

青年便想,这是芒果味的,还是橘子味的?

从前有人跟他说小孩能看见不干净的东西。

陈一扯了扯嘴角。

果然都是扯淡。

青年看到了他许久不曾见过的弟弟——陈辞。

陈辞不同其他人一般装出一副神色沉重,他只是冷着张脸,一点表情也没有,将敷衍和不耐烦清清楚楚地写在了脸上。

“人死不能复生。”

有人借机过来攀谈。

“滚。”

言简意赅的一个字。

当真是他的弟弟,一点面子都不给。

大概陈家人就是这种风格。

陈辞今日打扮得很精神,西装革履,还抹了个大背头,若不是胸口别的是只小白花,看起来简直像个新郎官。

这小兔崽子就这么想看着他哥死?陈一有些不爽了。

不过他想了想,发现如果换位思考,死的是他弟弟,他的反应应该也与陈辞差不了多少。

不对。

他还会大摆三天流水宴席,再放个一天一夜的烟花。

陈一叹了口气,端详着对方的面容。

有点可惜。

陈家最后的继承人只有一个。

谁也不想放弃到手的荣华富贵。

陈辞陈一可都算不上什么心慈手软的人,他们彼此都清晰地知晓,如若不把对方一脚踩死,就只能等着被对方一脚踩死。

与其说他俩是兄弟,倒不如说是水火不容的竞争对手。

此时陈老爷子也知晓,但也只要没闹到明面上,他依旧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陈瑜不知道是不是克妻的命,克死了陈一的妈不说,过了几年又克死了陈辞的妈。

老婆换得比衣服还勤快,现在都六十几了还虎虎生威,意气风发,参加会议时演讲也铿锵有力得很,一点没有要随时嗝屁的意思。

之前陈一还想过,幸好这老头子是晚年得子。要不然说不定能等死了儿子又等死了孙子。

说起来陈家一家都真真是奇葩货色。

要不然怎么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明明流着同样的血脉,老子不把儿子当儿子,儿子也不把老子当老子。

父子关系都这样僵硬,就不要要说兄弟关系了。

陈辞从小就没在陈家长大,又哪里能和陈一生出点什么兄弟情深来。

他两三岁的时候是个哭包,屁大一点事眼泪崩得跟水坝垮了似的。

陈家老爷子一开门就能听见他在那嚎,每天都头疼脑胀。

偏生陈辞又娇气难伺候得很,保姆怎么哄都哄不住。

一开始陈瑜还念及他母亲死得早,不与他计较。

直至后来有一日他带了个漂亮女孩回来。

那女孩雪一样的肌肤,简直嫩得一掐一个印。

陈瑜喜欢得不得了。

正当他摸着对方细腰感慨年轻就是好,然后翻身想大干一场时,就被一串急促的敲门声给硬生生吓软了。

陈辞一边敲还一边哭,嚎得他兴致全无。

老头子一生气起来也不顾及其他了,直接将自己的小儿子打包踢走,一路给邮寄回了他外婆外公家,整整十三年不闻不问。

等他重新想起这儿子的时候,陈辞都长大成人了。

他想着这毕竟还是自己的血脉,便将对方叫了回来。

陈老爷子看着陈辞比自己的个头还高出了一大截,不太自然地咳了咳,然后将手中准备的游戏机藏了起来,假装和颜悦色地问:“陈念啊,没想到你都长这么大了。”

陈辞:“……”

看着自己那不知哪里凭空冒出来的便宜弟弟脸黑得跟锅底一样。

陈一端出看戏姿态,懒洋洋靠在二楼的栏杆上,笑眯眯地看着底下。

不料陈老爷子眼尖得很,一下就看到了他:“陈一,这是你弟弟,还不赶紧过来打个招呼。”

陈一懒洋洋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们挥了挥手:“又不是我妈生的,算哪门子的弟弟?”

陈老爷子气得跳脚:“都姓陈的,都是你爸生的,怎么就不是你弟弟了?”

“您这些年在外头不知道给我弄了多少个弟弟,真要一个一个认起来,只怕记名字都记不过来了吧。”

陈辞也一点面不给他:“这样正好。”

当时陈辞刚刚回国,大概因为他一直在国外念书的原因,他中文并不太好,听起来便很有些别扭和奇怪。

陈一对此嗤之以鼻:“假洋鬼子。”

陈辞听不懂他的话,回头问了别人之后对自己哥哥的印象更加大打折扣。

其实他们关系也并非一直这样差,只是那时候陈一与陈辞都太小了,故而不记得。

陈一小时候是很爱逗弄这个弟弟的,陈辞也很爱跟在陈一背后口齿不清奶声奶气地喊哥哥。

不过不知道或许也是好事,若陈辞陈一真的知道了,大概只会纷纷露出被恶心到了的嫌恶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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