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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印着一抹血色残阳。
贺兰摧站在路边，沥青上的热量透过鞋底源源不断灌入身体，令人燥热不安。
后面有人扯着嗓子喊：“喂，喂——”
贺兰摧转头看了一眼，急忙奔跑起来，炎热化为一把堵在喉头的沙粒，他跑着跑着便不得不停下来，扶着一根石柱干咳连连。
手指碰到一片柔软的树叶，贺兰摧抬起头，大片绿色注入视线，他盯着满园爬山虎看了良久，才想起来这是什么地方。
那是贺兰摧小时候最喜欢去的公园，后门有个小山包，有时候，他坐在那里练尺八，小朋友依偎着他的肩膀打节拍。
贺兰摧还记着那个约定，咬咬牙向前跑去，爬山虎疯狂倒退，在他脸上投下不规则的色块。
跑到空旷的草地上，贺兰摧转着圈环顾，他想叫他的名字，可惜直到小朋友不告而别，都只被贺兰摧叫作“小朋友”。
他不知道他的名字，只好漫无目的地大喊：“你在哪？你在哪——”
“我来找你了！出来啊！我知道你在等我！”
“哥哥。”
远处传来一声微弱的呼喊。
贺兰摧循声，深一脚浅一脚地追过去，等到了那个发出声音的东西身边，白球鞋被染成血红，比夕阳还鲜艳，泛着水光，晃晕了贺兰摧的眼睛。
一团匍匐在草地里的血肉抬起头，嘴唇启张，说：“救救我。”
“哥哥，救救我。”
残阳和鲜血一齐褪去，贺兰摧惊醒，喃喃道：“他叫我哥哥，但我没保护好他。”
李如绵削完苹果，朝半空一丢，竖起刀尖——
苹果“噗”一声插在刀尖上，他冷冷地问：“你在说什么东西？”
“做梦而已。”贺兰摧抬手放在额头上试体温，“我没事。”
“你昏迷三天，再不醒我都打算把你拉出去火化了。”李如绵说。
贺兰摧凝神看了李如绵一会儿，不变的美貌，不变的狠毒，他才敢确定，自己已经回到熟悉的人世。
那天莉莉丝发疯要推贺兰摧下楼，还好路人及时打了119，他掉下去，落在气垫上捡回一条命。
贺兰摧支起上身：“小陶呢？他怎么样了？”
“jc来之前，熊猫就让人把他带走了。”
“熊猫...熊猫？！你怎么没帮拦着点？我弟到那死胖子手上能有好日子过？！”贺兰摧一听就急了，火急火燎掀被子下床，李如绵冷眼旁观。
“哎哟！！”
贺兰摧的惨叫声响彻病房，走廊外推着车的小护士都不由抖了三抖。
“疼疼疼疼疼疼疼疼...”他倒回床上，无限碎碎念着。
贺兰摧从那么高的地方坠落，照理说脑浆子都能摔出来，幸亏福大命大，代价只是断了一条腿。
伤筋动骨一百天，对于贺兰摧这种成天招猫逗狗的性子来说也着实够呛。李如绵任由他哇啦哇啦喊疼，道：“放心，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你安心静养就是。”
说完，他咬了一口刀尖上的苹果，把水果刀放下，扔下贺兰摧，衣袂翩翩地走了。
“喂！喂！你倒是想个办法弄我出去啊！喂！李教授！李如绵！！”
贺兰摧手舞足蹈扑腾了一阵子却无寸进，力竭倒在枕头上，长出一口气。
“奶奶的，我怎么就这么命苦......”
再苦也苦不过小陶。
莉莉丝两手握着钢条，把窗框摇得阵阵作响：“等我出去...我要杀了你们所有人！”
“嗒”，熊猫焊上最后一颗钉子，面无表情隔着铁窗说：“老规矩，等你想道歉了就敲敲门。”
熊猫管教手下的方式只有一种，那就是断食断水，找小黑屋关起来，原始又有效，自古逼良为娼者都这么做。
门内的声音叫骂了一阵便渐渐微弱下去，熊猫冷笑一声，从冰箱端出吃剩的叉烧，加热后拿到客厅，边看电视边大快朵颐。客厅隐约飘来肉食的焦香，莉莉丝滑坐在地，舔了舔干涩无味的嘴唇，一味地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她头顶那扇窗被焊上钢条，钢铁横竖排布着，只留出可怜的一隅，莉莉丝仰头看去，一只白鸟从天边掠过。
一只白鸟掠过，呱呱聒噪个不停。
贺兰摧眼神呆滞，在光秃秃的苹果核上又啃一口。
查房护士看不下去：“一只苹果你从下午啃到晚上，啃没了还啃，我寻思这里也不是精神科啊。”
“你懂什么。”贺兰摧满面惆怅，“我受打击了，受了很大的打击。”
在人生顺风顺水了二十四年后，贺兰少爷与此生最大的挫折相遇，对上那个人，他好像怎么做都不妥当，说什么都是错的，无论如何也得不到他的欢心。
贺兰摧本是快意人间的纨绔子弟，岂能被俗情羁绊，小陶不领情，他大不了丢下一句“少爷我不陪你玩儿了”，潇洒地拂袖离去，也没有什么损失。可他做不到，不仅如此，对于那个把他推下高楼，险些让他丢掉性命的男孩，贺兰摧有千万般的放不下。
他现在好不好？熊猫对他好不好？他为什么生气？他现在还生自己气吗？贺兰摧一刻不停想这些问题，大脑CPU高速旋转，他摸着隐隐发烫的额头，天旋地转，眼神失焦。
护士拉开他的手，覆在额头上一摸：“呀，你是不是发烧了？”
贺兰摧前一秒还晕晕乎乎，后一秒听见护士的话，计上心来，有气无力地点头：“是...我应该发烧了，麻烦你，给我一根体温计好不好？”
护士一点头，步履如风地走了，贺兰摧歪倒在床上装睡，等脚步声渐轻，才将眼睛睁开一条缝。
确认周围安全，贺兰摧掀被下床，拖着伤腿到病房角落，拉开折叠轮椅，先用双臂撑着扶手坐进去，再搬起伤腿放到脚蹬上。
安顿好以后，贺兰摧静坐了一会儿，头还是晕，身体发冷，他探自己的心跳，跳得很快很快，只比见到小陶时慢了一点儿，胸肌也比平日更加炽热，种种症状表明，他真的在发烧。
折返的脚步声越来越响，贺兰摧顾不得许多，把轮椅调到快速档位，猛地一滑，逃之夭夭。
昔日进出都开大奔的贵气少爷不再，如今只有在寒风中推轮椅的小可怜，偶尔有人路过对他侧目，贺兰摧只好把头埋得低些再低些。
岁末天寒，轮椅磕着人行道，颠簸着，发出咔吧咔吧令人不安的响声，贺兰摧埋着头，不慎挡了人家的路，人家高声叫骂“神经病啊”，他也不敢理会，一声不吭，上演着飞跃疯人院的戏码，够滑稽，也够像个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