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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友们在等孟然的消息，他们甚至趁上午他不在一起制定了策略，若是他敢说失败了，他们就集体抗议，再逼他去，去到把人哄开心为止。不过当下午在刑侦队门口列队迎接孟然时，那些想好的话都卡在众人嗓子里了。
“对不起。他不会再回来了。”
孟然极其简洁地说了两句，低着头，神情掩饰不住的落寞。他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们，更多的话也无法说出来，只能罚站一样的在一群人面前伫立许久，又道一遍歉，去办公室锁上门，一个下午除了上厕所就没出来过。
由于任明睿的离开，倒让那些荒唐的谣言不攻自破了，不过孟然的状态，令队友们不免开始担忧。他们还怎么生气，看他们队长的样子就知道，明显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一下午小伙伴们还检讨起是不是逼他太过分。
“孟队……你没事吗？安哥买了值班的点心，一起出来吃点东西吧？”纪瑾被推出去敲门， 她偷偷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声音，孟然冷不防地打开门，她差一点摔出去。
孟然看了一眼今天值班的人，是纪瑾，安景川，和刘晓宇。他换上完美笑容道：“你们回家吧，这有我就行。”
“今天不是孟队的班呀……孟队不是已经连续值班好多天了……”刘晓宇小声说。
“我闲着无聊，没事。走吧，来案子的时候有得你们忙，快回家吧。”孟然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自带浅浅的压迫感，这几个人里又没有属郑绮或方陌那种脾气的，刘晓宇只能跟纪瑾大眼瞪小眼，明明是给他们放假了，两个人却像犯错误一样灰溜溜地跑了。
“你呢，也快回家吧。”孟然去亲自帮安景川把外套拿过去披上，“末班车快停了。”
“孟然。唉……”安景川握着他的胳膊，感觉孟然好像瘦了一点。他复杂地经历一番心理斗争，去把对方的外套也从衣架上拿下来。“今晚挺凉快，我们去散散心吧。”
孟然兴致不高，但没拒绝，安景川拉上他去夜间小吃店吃了一碗冷面，回来时两个人坐在公安局侧门外的楼梯上吹风。
蝉在茂盛的树杈间鸣叫，街上偶尔有几辆车驶过，前面那片草坪有植物的气味徐徐吹来，静谧惬意。安景川享受着晚风，没看向他。“咱们认识多少年了？”
“十几年吧。记不清。”
“你现在是我领导。”想想这些年，时间改变了许多东西。多少年前，连孟然的初恋女友跑来大学死缠烂打这种事，他都有出谋划策，现在除了工作，好像他们之间维系的其他关系都被社会磨没了。安景川略有惆怅，轻声说：“还拿我当朋友么？”
孟然没出声，只有知了和昆虫的叫声在他们脚边。他抬头望天上的明月，忽然开口了：“三哥，你有烟么？”
多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孟然的生日最小，大学在寝室里排老四，一晃这么多年过去，自从八年前那场变故过后，安景川就再没听过他这样叫自己了。“……我、有。”他手在抖，兜也掏不顺，忙活一阵才把烟递给孟然。
火苗在烟头窜起，消失，空气吸进去，黑暗里亮起一片火星。烟从口中进入，吹进肺里，又从鼻腔离开，孟然慢慢抽了一口，望天发呆。
安景川把他要滑下去的外套向上提了提。“你和他……出什么事了？”
“我们在一起了。”孟然又抽一口，“现在分了。”
他其实在想更委婉的问法，这件事到身边人如此直白地说出来之前，安景川都怀疑是自己脑洞太大，就算孟然对他再怎样执着，也不可能是对男人……所以现在，他完全想不出怎么回复，在风中凌乱石化了好久。街上的信号灯都变了三次颜色，他才捋直了舌头道：“你们……呃……你别太难过。再说你们都是男人，分了也是好事，你别伤心。”
孟然明白他为何这么说，毕竟安景川了解他那二十八个可有可无的前任。他摇摇头，道：“我喜欢他。”
“你……？”
“我爱上他了。”
孟然说他爱上了一个人。安景川以为冷漠的中央空调，一辈子都不会这种感情。这要比对方是个男人更要人震惊，他眼睛睁圆了问：“什么时候的事？这几个月吗？”见孟然没反应，他想了会儿，咬咬牙道：“大四的时候？”
是最近？是大学的时候？
“我累了。有点累了。”他忽而笑了，从胸腔里发出来的声音，一股悲凉与无可奈何的叹息。“三哥，王婷不是我的初恋。”
“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安景川隐隐察觉到了什么。
他缓缓抬起手，在面前比量着高低，停在一个位置，笑道：“他那时候，这么高。”
这份不可救药的义无反顾究竟是从何时而起的。他早失去了爱上别人的能力。孟然看到了那个小男孩，有一头乱蓬蓬的金发，背着踩满脚印的小书包。
在那个飘雪的午后，一只又蠢又笨的小绵羊用几颗融化的巧克力，换走了他此生，唯一一颗真心。
“明睿，该起床了。”
任明睿迷迷糊糊，手里的游戏手柄掉在地上，他胳膊压麻了。
“哎哟……”从沙发上起来，屏幕里恭喜通关的画面闪得头痛，他揉揉干涩的双眼，拖着麻了一半的身子去洗了一把脸。
杜令泽倒出两杯牛奶，摆上两盘微波加热的培根和蔬菜沙拉。任明睿只有一只胳膊好用，他一边擦头发，麻了的手很艰难地提起来一块肉扔进嘴里。
“我帮你擦头发吧。”“不用，干了。”对方正要起身，他把毛巾甩到椅背上，手拿起叉子风卷残云地收拾掉了早餐。
杜令泽傻傻地眨眼：“这是你这一个月，吃得最痛快的一顿吧？”
“哈，证明你厨艺不错。”他咧嘴笑，把牛奶也喝了，看样子状态比前一阵好太多了。
昨晚任明睿来他家打游戏打到半夜，早上起来又精神饱满，杜令泽不禁小心打探道：“你和孟队长……问题解决了？”
“嗯哼。”他把空杯子放在桌上，坦荡地说：“我俩分了。”
“分、分手了！？”
“是啊，分了分了。总算分了，妈的。”任明睿像扔下重担一般，快乐无边地伸着懒腰：“没意思，厌了就分了呗。多好，我又回来陪你上班打游戏了。”
“呃。你之前还对我说，你是认真爱他的。”
任明睿一怔，很快掩饰了去：“你知道吧，人谈恋爱的时候会变傻，分了才清醒。再说了，这世上有几个海誓山盟能兑现的？”
“看你没有伤心，我也放心了。”杜令泽低头戳培根，把肉戳成了肉渣，嘴唇嗫嚅了半天：“你有想过再谈恋爱么？”
“嗯，有在想。”他嬉皮笑脸地把头凑上去：“你有美女介绍给我？”
“没有……但是……你看我怎么样？”杜令泽的话最后变成了弱弱的颤音。
“不怎么样。敢搞同性恋，等着你爸扒你的皮吧。”他厌烦地说：“你想怎么样，我确实也管不着，但是我可再不找男的了。寻求刺激一次就够，玩玩得了，没意思。”
任明睿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今天杜令泽古里古怪的，让他别扭。
难不成杜令泽真对他有意思？任明睿判别不出对方的性取向，比起违和的直觉，他更偏向理性分析，况且也不是没给杜令泽提过醒。总之，戳穿了讲肯定会让彼此尴尬，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他可不想惹什么不必要的桃花。
任明睿不愿再与他继续聊，迅速收拾好出门了。今天走前，他一时兴起喷了点杜令泽的香水，找蛋糕店买了一盒纸杯蛋糕，还有一束花。到魂图，先把蛋糕与花送给那天被他吼了的前台女生，甜甜地赔罪说好话，把人撩得脸红心跳的他才上楼。
他为自己离开了好几个月，向同事们道歉，老的小的，研究所里一大家子人，只要是熟络的，平日能说上话的，全被他拉到楼下请客吃早茶。任明睿谈笑风生，他的笑容永远充满了感染力，在给众人带来快乐的同时，他们也在私下想呢，不知道陈教授得了什么喜事，今天这般开心。
“教授今天心情不错呀。”“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有学生上课时偷偷在笑。
“嘿，保密。”任明睿拍拍粉笔灰，回以一个勾人的微笑，指着墙上的钟表：“五分钟，把九十七到一百零一页读一遍，读完了抬头。”
这种前所未有的自由感实在太棒了。他再也不用成天想着要和别人保持距离，再也不用搞谍战一般分析谁对他有意思，然后一一建立逾越不了的壁垒。
现在没有胡子了，他想尝试找个人交往，或者游戏人生，都未尝不可，总之选择多多，怎么想，单身的日子都是充满了活力与期待。
终于不必再心累，挂念谁，心疼谁，为谁而难过烦恼。从今往后的日子，他可以再也不用受伤了。
“教授……”
他听到了几个学生叫他，教室里鸦雀无声，每个都在看他，像被吓到了。任明睿回过神，发觉什么很凉，落在了手背。
低下头，又掉在眼镜上。
“什么东西……”
透明的，咸咸的，从他的双眼止不住地涌出，沾满了脸颊。
下雨了，一场意外的暴雨，打湿了他的世界。水滴又狠又重，打断了他的关节，让他听见了身体破碎的声音，一片片肉从心房上脱落，疼得他跪在了讲台上。
透明的血在无声中流淌，他蜷缩着，淹没在暴雨中。
那天，雨一直在下，下了一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