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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小河瞧见那人的时候，先是一愣，看着他对自己微笑，自己的嘴角也忍不住弯了起来。两人之间不过十几步的距离，冯小河却觉得又长又远。他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好久好久没看到他了。
“大哥？”
那人只是笑，俊美的眉眼依然熟悉，嘴角噙着的笑容像是水里的银月，影影绰绰。
冯小河几步冲上前去，却在距离那人三四步的时候，眼前一晃，人就不见了。
冯小河呆在了原地，眨了眨眼，然后又往前走了几步，竟真的什么都没有，空空荡荡，只有他自己在月下的影子。
冯小河掉转了身子，找了一圈，却什么都没有。院子里瓷缸里的红鲤慢悠悠地在浮萍中穿梭着，月亮就落在缸中，它伸头吐了两个泡泡，晃碎了月影，然后摆了摆尾，又沉了下去。
他看花眼了？
冯小河迟疑地看着空荡荡地院子，然后又看向屋中的蜡烛，却发现蜡烛已经熄了，无论是院子还是屋子，都是黑漆漆的一片，没有一点儿光亮。
真是看花眼了吗？
冯小河站在原地，觉得心里有些发涩。他得承认，他有点想他的大哥了。甚至已经想到出现幻觉的地步了……这情况冯小河从没有遇到过，他只在戏文里听过，那见过小姐一面的秀才才会日思夜想着心上人，睡昏昏不待观经史，魂灵儿飞在半天。
可他呢？他怎么也成了戏文里的痴秀才？
冯小河挠了挠头，咧着嘴苦笑了一下，肯定是那冷面王爷叫他胆怯，更加思念自家和善温柔的大哥了。明明是两个人，却是一种模样，真是叫人惊奇。
冯小河轻叹了口气，又去找了一番火折子，然后将蜡烛点燃了，草草洗漱后，钻进了棉被中。
起先他还并无困意，一边思索着如何同那个冷面王爷周旋，一面又思考他家大哥到底现在处境如何。屋里的蜡烛也没熄灭，一直燃着。反正那王爷的家底深厚，也不用替他节省。
他一面想着，一面觉着眼皮开始有些发沉，昏昏沉沉的，止不住的泛起了困。他连打了两个哈欠，眼角沁出了泪花，然后便闭上了双眼，慢慢地睡去了。
那蜡烛已燃了一半，烛泪从上到下，缓缓滚落，滴落在铜烛台上，凝固了。忽然，那灯芯摇晃了一下，在冯小河的脸上微微晃动，似乎有阵寒风顺着门缝轻轻地溜了进来，吹晃了灯芯，慢慢地拂过冯小河的脸颊。
他睡得正熟，被这突然地一阵寒意弄得皱了眉，下意识想要伸出手来，拉扯被沿，想要掖进脖下。他的手还未伸出，就觉得有人拉扯着被子，动作轻柔地替他掖好被角。
冯小河迷糊地睁开双眼，瞧着眼前，然后忽然开口：“大哥？”
他的声音喑哑，带着浓浓的睡意，夜又深又重，叫他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他只是有些懊恼，自己怎么又梦到了大哥。莫非真是太想他了吗？冯小河半眯着眼睛，瞧着眼前，然后弯起嘴来，“我想你了，大哥。”他轻声说完，然后从被窝里掏出手来，一把扯住了那人的手腕，将他冰凉如雪的手紧紧地握在怀中。
“好冰……”他低声嘟囔着，然后扯着那手一同塞进了被窝里。
他的身体蜷缩着，双腿弯曲，然后将那手紧紧地抱在怀中，他想替他捂热。
他的手太冰了，像融雪后的冬夜。
那人因为被他拉扯着右手，身子只好倾斜着朝向他，他的双眸紧紧地落在冯小河的脸上，仔细地瞧着他。
冯小河悠长而温热的吐息落在彼此之间，他睡的又熟又深。
刚刚，他差点以为小河醒来了，没想到，竟然转眼又睡了。
他凝视着眼前的少年，周遭的一切都静止了。只余下他俩，一个睡着，一个醒着。
一缕乌发贴在小河的侧脸之上，他伸出手，轻轻地替他拢在耳后。烛火下，他的手微微透明，烛光穿过他的指尖，落在了小河的脸旁。
他想将小河留在身边，这个念头从他们分别的那一刻起，就缠绕在他的心头。他原以为这世上没有可以束缚他的存在，他早已这世间游离了许久，就在他即将放弃之时，他却尝到了这种奇妙的滋味。香甜如蜜糖，剧毒如砒霜。
他轻轻地垂下眼眸，仔细地瞧着少年红润的嘴唇，然后弯起嘴角，遮掩起眼里的羞涩，缓缓地，在上面落下了一吻。
唇瓣交叠的时候，初雪般的冰凉让冯小河皱了下眉，然后又舒展了眉眼，像是回应一般，轻轻地蹭了蹭。
泽岳微微睁大了眼，那羞涩变成了深情，缱绻交错，让他忍不住压低了身子，弯起了唇角。冯小河也弯着嘴角，似乎梦到了什么好事情。
两人嘴角的笑容如水中倒影一般，一模一样。
一个醒着，一个梦着，可是无妨。
冯小河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怀里抱着一块玉石，又冰又凉。他想将着宝贝带回家去，让他师父瞧一瞧。抱回去的时候，他家老头说这是块千年难遇的寒玉，是个大宝贝！乐得他更是舍不得放手，紧紧地抱在怀里，唯恐被别人抢走了。
屋里的烛影被拉的深长，窗外的星辰也渐渐黯淡下去，明日即升，天眼看着就要亮了。
冯小河还紧紧抱着他那块怎么也暖不热的寒玉，正乐的喜笑颜开，忽而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大哥！”冯小河一激动，手一撒，怀里的寒玉就落了下来，可是他却顾不上去捡拾，径直冲着那人跑去。他跑的又急又快，唯恐那人又消失了。
三两步来到那人的面前，他一把就抓住了泽岳的手腕，“这回可是真的了！”
泽岳低头瞧着他，幽黑的眸子宛若晓星。
“你可回来了。”冯小河有一肚子的话想跟他说，可是他得捡最紧要的来说。
“我见到你哥哥了，他似乎想对你不利。”冯小河急切地看着泽岳。
“我知道。”泽岳似乎并不着急，他只是看着小河，温柔的眸子闪着动人的光。
“大哥？”你……为什么这样看我？
冯小河哑了声音，与泽岳相视而立，他的眼神忍不住晃动起来，这样的泽岳，他似乎是第一次见到……
泽岳抬起手来，轻轻地摸了摸冯小河的头顶，嘴角微微卷起，“你不用替大哥担心，他伤不了我。”
所有的忧虑都因这一句话烟消云散，冯小河全心全意的相信着眼前的泽岳。
“我很高兴，看到你这么关心大哥。”泽岳忽然俯下 身子，轻声说。
冯小河看着渐渐靠近的泽岳，脸上忍不住发起烫来。
“你还走吗？”他憋了半天，终于吐出了一句话。
泽岳没有回答，他伸手牵起冯小河的左手，低头瞧了瞧，眉头微皱：“你该好好照顾自己。”
冯小河的手掌已看不出先前受过的伤。
冯小河心中一动，“你没走，是不是？！”他反手握住了泽岳的手，心里又酸又涨。
泽岳看着他，眼里露出歉意：“对不起。”
“为什么？”冯小河这下迷糊了，他不懂泽岳为什么骗他，但他隐隐觉得这件事和他的双生哥哥有关。
“我没有去找佛玉，是因为我不能靠近它。”泽岳轻声道。“那玉就在‘泽岳’的手里。”
冯小河亲耳听到从泽岳嘴里叫出了“泽岳”这个名字，虽然已经大概猜到了缘由，但冯小河仍然觉得极为古怪。
“你为什么用他的名字？你的名字呢？”
“泽岳”看着冯小河，眼底浮现出一丝苦涩，“我……没有名字。”
“为什么没有名字？每个人都有名啊，你的父母为什么没有为你起名？”哪怕是再贫苦的家庭，父母也会为新生的儿女起一个名字，即使那个名字再土气，再粗俗，他们都有着属于自己的名。
名，是作为人存在于天地之间唯一的根本，也是与尘世相接的唯一联系。
可是，他却没有。他连这个最普通，最简单不过的东西，都不曾拥有。
他飘荡了三十年，与这世间毫无关联，如同尘埃一般。无法解脱，也不能继续。
“因为，我……”眼看着答案就要从他的口中挣脱而出，可是忽然一声鸡鸣，冯小河就见大哥从他的眼前如同光影一般飘散，他最后看到的，是泽岳略带苦涩的笑容。
“小河，去找泽岳，拿到佛玉。”以及一句嘱托。
冯小河扑着向他抱去，可是却穿透了他的身体，双手抓了个空。
“大哥！大哥！”冯小河在惊呼着醒来，然后茫然地看着空荡的屋子。
这是梦？
他梦到了大哥？
冯小河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那冰凉的触感似乎还留在他的掌心。
不，这肯定不是梦。
冯小河慢慢地收紧了掌心，攥成一拳，他确实看到了大哥，确实听到了他的声音。
他说他并未离开，他一直都在自己的周围。像是空气，像是尘埃。他引导着自己，一步一步走到了辰王爷的身边，一点一点，知晓了他的秘密。
他的手确实已经触碰到了覆盖着真相的那层面纱……